记那些离开游戏圈的小伙伴

半路出生，半路转行。

前几天，小李来我所在的城市谈一笔生意，顺道看看我。

我们去了本地有名的大排档，点了海瓜子，海蛎煎，还有小龙虾。几杯啤酒下肚之后，我问他生意如何，他说还行，凑合过吧，玉石这行业嘛，就是囤货费钱，赚的钱又全部囤新货了。他问我游戏做得如何，我说还是老样子，马马虎虎，还好之前搞了个赚钱的项目，不然现在行业日子真不好过。

小李是几年前我在北京一家公司认识的，他当时是典型的半路出生程序员。为什么说半路呢？因为他不是计算机相关专业的，上过八个月的培训班，然后就找工作了。这样的程序员一般数学基础比较弱，如果不狠补基础的话前景一般，但写功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。

前几年，那家公司大肆扩招，又赶上了端游最后一波火的时。当时大公司做一个端游项目，不找二三十个程序员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的，每个人往往只负责一小块。

他当时就负责成就系统这一块，所以和我交流比较多。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四个月，还算是完成得不错。当时程序员实在是够了，面临着僧多粥少的局面，功能的粥不够他们分的，再加上难度很高的比如渲染，AI，交给他他又搞不成。难度一般都一个萝卜一个坑，实在是分不出什么新的功能了。所以他后来也没什么新的任务，就负责维护成就系统，改bug，策划有什么新的需求加一加。当时我为了让他每天有点事做，绞尽脑汁想了好多成就的花样。

就这样一年过后，一次饭局上，他告诉我们他要离职了。

我们一点儿也不意外，这一年他的学费应该算是赚回来了，但看得出来他其实也不是对编程很感兴趣，再加上工作也比较闲，离职是迟早的事情。

问他要去哪儿，答曰：去云南滇缅边境开一家玉石店，卖大块大块的树化玉，两个人都抱不过来的那种。

这一点儿也不意外，他家本来就是开个小工厂的，零几年低端制造业火的时候也阔过。现在虽然小工厂不行了，但也颇有点生意经和门路，开个小店还难不倒他们。他的店很快开了起来，生意也顺利，

小李的情况就是比较典型的，一来他对游戏行业并没有超越常人的兴趣，参加一个培训班，找一个工作，仅此而已。他工作认真，为人很好，但游戏行业对他没啥吸引力，火的时候还行，看这有点意思就来搞，不火了就没啥意思了。

他开店也是小本生意，赚的钱也许比不上高薪程序员，但胜在自由，不用朝九晚五，不用挤地铁，不用住出租屋，还可以整天欣赏云南的秀丽风光，呼吸新鲜空气，隔三差五就旅游。继续做下去的话，天天挤地铁吸雾霾，日子苦的很，压力也大。忙，压力大，闲，压力更大。如果不是信仰充值，很难想象一个普通人会继续做游戏做下去。

老炮儿

小陈是标准的北京爷们儿，一口地地道道的京腔。他是游戏策划，主要负责活动玩法这一块。他来公司，第一个深刻的印象就是他人高马大，骑一辆很拉风的黑色蓝宝龙上班，崇拜“二环十三郎”，说是其中某个人的朋友，还坐过他那辆4个排气口的大众高尔夫。他是铁杆的北京国安队球迷。每期的国安队刊，每年的年票都必买，每逢比赛的时候，他总要提前消失，这个代价是很大的，事假特别昂贵。

北京爷儿们最大的优点就是能说会道，他的口才看上去比郭德纲也差不多少了，每次开会发言的时候，唾沫星子能喷到最后一排同事的脸上。

他以前是在租房中介当小弟的，这个行业就是靠嘴巴吃饭的。混熟了后，常常和我们讲起租房的种种黑幕，听得我们一愣一愣的。比如他说，中介绝对不会坑你超过三千块，因为不到三千块不立案。还说，这个行业里最牛逼的是这样一种人：当客人发现被坑，要上门讨说法时，这个人就会把你领到一个小黑屋，然后就和你说话，讲道理，就凭一张嘴，愣是能把你说服气，和和气气的认栽，和和气气的走。他会声泪俱下，舌灿莲花，软硬皆施，反正就告诉你，这钱你是拿不回来了。你要生气，他还会说：“大哥，是我不对，你打我吧。”你要敢真打，就完蛋了。

结合我自己的租房经历，我完全相信他说的话，不由得对他多了一份敬畏。

有一周，他突然消失了三天，周四才来上班，办公室没有了他，沉闷了不少，大家都不习惯。周四白天问他前些天去哪儿了，他讳莫如深，晚上几个好友吃饭，他才说：前几天去朝阳看守所免费住了三个晚上。

我大惊，忙问何故。原来是周一上班的时候不知哪里不对没带驾照。照理说也就扣点分的事，但那天偏偏赶上有个什么重要国际会议，全市严打，一切从重，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进去了。然后和我们唾沫横飞的讲起里面的经历，讲里面规矩如何如何，牢友如何如何，牢头大哥如何如何，讲得比《肖申克的救赎》还要精彩。

名义上，他是我手下（我当时完全没实权，所以只是名义上的手下），所以对我很客气，上下打点得舒服舒服，他极会做人，很来事儿，情商很高。至于能力嘛，没啥印象，反正做的东西我给他改改能用就成。

以前我在深圳工作的时候，是没有本地人和外地人这些感念的，深圳全是外地人，也就没有了区分。到了北京，就明显感觉不一样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和外地人区别挺大的。

外地人来北京做游戏的，要忍受较差的生活，还要吸雾霾，工资待遇其实也不算很高，养老金什么的当时也不能转，车不能买，房不能买，很多事情很麻烦。如果没有一点点激情，没人会吃饱撑了这么做。本地人就不一样，对于很多人来说，这就是一份工作而已，毕业了，就找份工作呗，干什么事不是干。所以很多问题上，他们反而看得开一些，工作嘛，尽力就行，别伤了和气。

所以常常我们几个程序策划争得面红耳赤，他总是当和事老：大家工作别伤了和气。

也许就是我们外来的人，拼命想要干大事，所以执念心重一些吧。

本地人还可以随时回老家陪父母，随时可以吃顿妈妈做的菜，这也是我们羡慕不已的。

后来公司项目黄了，他就去了另一家游戏公司，也是混得顺分顺水，他这样的人，去哪儿都不会混的差的。后来干脆不干了，开了家花鸟鱼虫店。老北京人，只要别混得露宿街头，有个一室两厅的，都算有点家底，开个店自然不成问题，以他的能说会道，想必生意也不错。

对于他来说，做游戏也许只是他众多选择的其中之一，还不算是最好的选择。

技术宅

小黄是我见过的最好沟通的程序员之一。各大论坛上常见的程序员和策划的种种撕逼，在他身上统统没有，要他做什么一句话就行，根本不用说二次。也从不要求文档要如何如何，除非条目实在太多记不住，才要求我写个表给他，或者列出来qq发给他，也成。

他做东西也快，改东西也快，改东西从无怨言，只是会告诉我这个东西要改多久，让我自己斟酌要不要改。他本身爱玩游戏，标准的宅男，对游戏的理解很深，很多东西根本不需要解释太多。

我和他愉快的合作了几个项目，都很成功。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要离职了。

我当时根本想不通为什么，一脸的懵逼。

因为是好朋友，所以他也没和我客套。当时正好是在2015年中，移动APP最火的那段时间，各种投资大干快上。那段时间，从游戏公司离职的程序员，尤其是后端程序员不计其数，连很多知名大公司都不能幸免，悲鸿遍野。

我当时也知道这个客观情况，所以也不来虚的，立刻给他争取到工资涨40%来留他。他说，倒不是钱的问题，是两点：一是离家近，二是有！编！制！

编制？这是啥？能吃吗？

原来，当时是app太火，所以某个国企电信业的公司也想来搞一把，投了点钱，招人搞些电商之类的东西，那个项目经理是他朋友，所以拉他过去，待遇的话还行，关键给他国企的编制。

我了解了详细情况后，给他分析：你这事儿我觉得是来得快去得也快，典型的资本泡沫，本身没有潜力和竞争力，搞电商，你们的条件搞得过马云京东吗？说白了这经理想搞点面子工程，当然他对你是好的，有好处让你沾。但等这一轮烧钱一过，你就难受了，到时候你肯定会天天没事做，调你去看仓库，你的一身技术也就白费了。他说他同意，他也不是傻子，他也看得出来这事儿结局是什么。

他考虑了再三，还是去了。几个月后，结局也如我们所料。好在他有的是技术，清闲的时候搞点外包做做，日子也不错。

这件事给我很好的上了一课，其实在我们这代人心里，一个国企的编制还是很有份量的。尽管口头上我们常常不屑一顾，但这种分量埋在了我们内心的深处，是一种心灵的寄托，有了编制，就像落叶归了根，心里踏实。

这也让我感觉到，游戏行业的地位真的还不够高，虽然比起十年前已经很有改观，不再是电子海洛因了，但在很多人眼里，还不算是正儿八经的严肃事业。